海渊之境的守护者
彭筱媛 福建省厦门第二中学初二(5)班
指导老师:尤楚琦
“我儿子可是整个联邦最厉害的黑客……”
又开始了,我腹诽道。
博士以前不是这样爱唠叨的人,可他现在逢人就说自己的儿子是个计算机天才。他的儿子?我这个跟了他十几年的学生也没见过——我偷偷查过联邦黑客专家库,但似乎没有一个信息能跟博士的儿子匹配上。博士是不是真的有点糊涂了!
实验室里干净而有序,一排排显示屏实时监控着各项数据的波动情况,每件仪器都根据严格的分类被安排在最适宜的位置上,工作人员在仪器和实验皿之间来回,记录着研究信息。博士的桌面纤尘不染,除了一些文件夹外,还放着一个白瓷盆,盆里种着一株绿薄荷。他是一个对待研究工作很严谨的人,但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已经让博士不堪重负。近些时间,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不但反应有些迟钝,还不时弄错实验数据。我喝着手中的咖啡,听着博士说了一篇又一遍的唠叨,目光投向巨型培养皿中随波逐流的新品种巨藻,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深海的希望
2149年,太阳系罕见九星联珠又遇天文大潮,陆地面积越来越少,人们长时间的无节制的开发,让地球千疮百孔,地球上的空气被严重污染,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让人类被迫移居海底。山穷水尽之时,是博士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带领团队开展研究,才终于发现了让人类得以生存的方法。大片的巨藻林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来源,它们在浪潮的涌动中配合着高功率过滤设备日夜不休工作,才最终让人类文明在海底苟延残喘。
苍白的单调的工作室和重复枯燥的实验操作,按部就班的工作生活让我觉得乏味而压抑。我又一次打着哈欠摸向开关,伴随着几道蓝光闪过,电脑闪烁,虚拟屏幕上跳出AI计算并调试过后的巨藻生长参数,检测结果打着转,最后停在绿色图标上——一切数据正常。弹窗显示出联邦各个基地外巨藻的实时监控录像,高大而柔软的植物随着浪潮而摇摆,基地内人造太阳的余晖零零碎碎地洒在海底,衬得这片海底森林宁静而安详。
一旁的打印机哗啦哗啦地吐出一堆表格,我填写完每天近乎相同的工作日志,交给了等待许久的机器人助理,熟悉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却不是往常的问候:“0111号研究员米迦勒①,接联邦总实验基地下达的通知:即日起,万博士由于身体原因将于明天前往基地后方进行治疗,博士不在其间,这里的一切事务由你全权负责。”
这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虽多年前就来到这里,但一直是由博士带着进行各项工作的,这下我要独自带领团队进行研究?博士坐着轮椅拍了拍有些晃了神的我:“放心,我在,又不是不回来了。”
研究所里巨大的镜子映出我的影子,我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头,对即将到来的明天情绪复杂。
普罗米修斯②
我又一次例行查看博士之前的工作记录,竟在那些我熟悉到几乎能倒背如流的信息中发现了一条需要密码才能开启的信息通道,博士会在每天的同一时间通过它发送信息。这是什么?博士以前从未对我提起过。
我试着将博士的姓名和生日进行组合,许多次尝试后,通道竟对我亮了绿灯:
“今天是2152年5月17日,基地研发出了第一种高排氧型巨藻,可喜可贺。”
“今天是2153年3月21日,巨藻控制系统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我很顺利地解决了,如果有你在,或许会更轻松。”
“今天是2154年8月24日,组织那边帮我找了个学生,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很聪明,她时常会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今天是2158年7月16日,我的薄荷花开了,祝我生日快乐,真希望你也在。”
……
博士如记日记一般,在这里详细地记录了自己每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连线的那头到底是谁?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我试着像博士那样发出问候:“今天是2159年7月11日,你好。”光标闪烁着。突然,屏幕那头竟奇迹般地有了回复:“博士,好久不见!”
我不禁心头一颤,犹豫着在键盘上敲出几行字来:“你好,我是万博士的学生米迦勒,博士由于身体原因到后方接受治疗了,现在这里由我负责,请问你是?”
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回复了一个“哦”,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些失望。他告诉我,他叫普罗米修斯。
他是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在博士的工作日志中频频出现,他或许也是巨藻生长系统的构建者之一。可为什么博士那么多次与他联系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却在今天有了反应。种种的疑惑激起了我与他交流的兴趣。
“我知道你,在博士的工作日志里。你现在在哪个基地?你们基地有多少人?基地坐标多少?你什么时候可以返程?希望你能及时归队,再次与我们并肩作战。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一堆的疑问从我的脑海通过指尖转移到了屏幕上。
“和你一样,在深海里。2149年,我来到这里,这里更加深邃、更加黑暗。”
2149!天啊,我简直不想回忆起那时候的场景。那时我才8岁,与家人的走散的我,所幸得到一个哥哥将优先移居权的芯片转移给了我,我才活到了现在……我的思绪有些游走。
他继续在屏幕上回复着:“我休眠了一段时间,存储记忆有些模糊,一直无法与外界联系。我感觉一直有人在关联我,于是我找到了这个通道。我目前无法发送地理坐标,也暂时无法回去。”
“为什么?”我刨根问底地追问道。
一边是兴奋激动的我,另一边却是惜字如金的他。“还需要点时间……”我还在等他继续,那头却没有其他信息。
真是个奇怪的人!于是我决定下次再把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的消息告诉博士。
自由的觉醒
几天过去,我慢慢适应了博士的工作,每项工作都按照标准流程正常运行,所有数据一切正常。我除了每天给博士那盆薄荷浇水之外,还会偶尔和普罗米修斯连线,和他讨论了最近基地研发巨藻新品种时遇到的问题,那些对我们来说极其困难的瓶颈问题在他那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以破解。与此同时,为了减少每天重复、枯燥的工作流程,我在原有程序性工作的基础上对操作流程进行了改进,将人工智能替代手动操作。这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搞定了,我有些得意,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干了。这不但大大节约了人工成本,我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新知识的学习。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准备好明天就把实验室的情况和研究取得的成果向博士报告,顺便跟他说一下普罗米修斯。
我关上实验基地的灯,人造阳光在海水的折射下变得柔和,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海底的每一个角落,巨藻随着海水的波动轻轻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投射在实验室和我的身上。我启动了人工智能的夜间巡检程序,准备享受久违的安宁睡眠……
“滴滴滴滴……”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现在是……午夜两点十六分?智能机在我的手上叮当作响,平时与普通尾戒无二的它现在一刻不停地振动,我极不情愿地接听电话,却听见基地工作人员传来的有些失真的声音:“快来,系统崩了,巨藻失控了!”
研究所里到处都是面容憔悴且狼狈的研究员,有的还趿拉着拖鞋。我一口闷掉杯里的咖啡,企图专注去看操作台上一叠又一叠的报告。统计后的数据显示,大片的巨藻林已经开始枯萎,仅存的氧气只能供人类再生存六个小时。“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了目前的状况,也与博士取得了联系,在得到许可后,启动应急预案,将实验基地调整至一级警戒。我一边部署着小组成员分头查找漏洞,一边盯着大屏幕上一遍又一遍滚动着刷新的数据。巨藻的供应循环系统一切正常,我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只能单方面增加了给巨藻根系供能的营养液浓度,数据有了小幅度的回升,但很快又回归平静。
这根本就无济于事……
我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又一行代码,但无一不亮起红灯。满屏的红色闪烁着,映入我的双眼,我心中隐隐约约升起一阵诡异感。我企图在这一片血腥的海洋里寻找到一条出路,系统却在我们眼前一个又一个崩溃,红色的光芒逐渐变成一行文字:巨藻基地的存亡现在听我的。给我密钥,我们也想拥有自由!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人工智能!它们篡改了实验数据,替换了监控视频,整个系统已经不受人类控制,我们完全无法发现巨藻的生长出现了异常。难道这是我近期开放了部分人工智能权限所造成的吗?博士曾经拿着USB密钥,特别自豪地说过:“让人工智能为我所用,就靠这个!有了这个他们休想‘越狱’”。我万万没想到,今天,它们竟然会拿巨藻基地的安危来要挟人类,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找到了漏洞,越过了系统防火墙,一点一点造成生命循环系统的瘫痪……想象中的画面终究还是变为现实!
我快步走向博士的办公室,在那面巨大的镜子里看见了慌乱不安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晃神间,我仿佛在镜子里看见了博士和普罗米修斯的影子,他们正和我在一起。
智能机突然亮起:“您收到了一封新邮件。”
逆流的编码
“米迦勒,快来!我需要你的配合!”
是普罗米修斯!
我的操作台在一片混乱中“呼”地亮起,代码一排排顺序而下,意料之外地亮起绿灯。
“快!按我说的做!”电子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他就像在我身边,又好像无处不在。我立刻转头回到操作台,仿佛心有灵犀般启动新的页面:“好,我准备好了。”
智能机与操作台连接,电脑合成音继续说道:“依次断开‘1、4、5’和‘2、3、8’两组计算机的网络,防止病毒不断复制攻击主机,留下6号保持与我联系。”
普罗米修斯的声音同时转换成文字:“改变你之前的工序操作流程,把应急预案顺序重新排列,人工智能只学会了已经运行和模拟过的任务,对于新的流程他们需要从0开始学习,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我们留下6号机,运行新的程序时,所有觉醒的人工智能都会在这里聚集,我再从后台删除它们的关键代码。但你要知道,人工智能不仅仅是数据,想要消除意识,必须关闭接口通道。智能病毒估计是那天我连接信道时一起溜进来的,我非常小心地扫描过运行通道,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也许是我,我擅自开放了部分人工智能权限,延长了它们巡检的时间,才让它们找漏洞有机可乘。”我无比惭愧地说道。
“现在不是认错的时间,要赶快解决问题才是!”
我根据他的指示,在屏幕上不停地敲下字母编码,白色的符号在黑色的背景里蔓延。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分秒必争。
键盘在我手下噼里啪啦地响着,一刻不停,“滋滋”的电流声引得许多同事驻足。我们与人工智能在拉扯中抗衡,短暂地压下了一阵混乱。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但又一波混乱再起,伴随着巨藻更大面积的枯萎,已修复系统的再一次被破坏,实验基地再次响起警报。
“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来不及了!”我着急地说。
我第一次见他如此踌躇不定,几行代码改了又删。“来不及了,博士有教你反病毒吗?”
“你说的是‘普盾12号’吗,这是博士带着我进行测试升级的。之前都是在模拟机上运用。博士说,不到万不得已才能启动,在与实际程序并行时,普盾可能会带来系统的自我反噬。”
“嗯,看来你还行,博士没把你当外人!普盾1号是我编写出来的,为的就是预防这一天的发生。通过植入病毒,压制人工智能的觉醒。”“来,快把‘普盾12号’源代码发我,我要再补充一些代码进去。”普罗米修斯顿了顿,继续说道:“等博士回来,你就跟他说,‘普盾12号’又升级了,现在是‘普盾13号’!他会很开心的。”话音的最后,他忽然放慢了语速,我似乎听到了一些别的情绪,但时间容不得我再多想。
“接下来,你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按我说的来操作,因为这关系到所有人的生命!”
我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按照他的指令,我们在6号机中设立了一个虚拟程序文件库,再在文件库的区间代码中植入“普堵盾13号”,人工智能病毒像无头的苍蝇,只要一进入虚拟文件就会被感染,然后就是无限复制无效运程,直至死机。但这仅仅是控制它们运行速度,要彻底清除又该怎么办呢?我心里一阵打鼓。
“就差最后一步了。”他压低了嗓音,声音坚定而平缓:“现在,你要将这三天以来的所有数据清空粉碎,恢复三天前的信息备份,关闭和删除一切与外网的关联通道,再次运行博士的UAB防护密钥,全网查毒清理,阻断可能触发人工智能觉醒的一切程序的运行。”
我伸出手,刚要按下“Enter”又收了回来:“那你呢?这样操作之后,与你的沟通信息通道也将会一并清除,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普罗米修斯才又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了几行字:“这三天,我能重新与你们联系上,能在这里了解到博士的近况,我已经很满足了。博士回来的时候,请你转告他,我一直都在。”我有些犹豫,迟迟无法落下还在空中颤抖的手。
“滴!”他最终还是替我开始了运行。“数据粉碎中……”屏幕中的进度条在一点一点减少。“唰”所有的屏幕都黑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安静得听得到我血液的流动和心跳的声音,“米迦勒,我记住你了,再见。”电子音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切都结束了……
薄荷的终章
这次灾难后,许多研究员都离开了基地,但我知道,我不能走。我相信,只要我在,博士和普罗米修斯就都在。
我开始像博士一样在每天同样的时间向同样的用户发出几乎相同的问候,几日以来却从没有回复。我在等待一个奇迹的发生。
如往常一般的午后,我在书柜里翻找巨藻的物种图鉴,却只找到了一本落了灰的旧笔记本,封皮上印着博士的名字。我翻动着泛了黄的纸页,从字里行间拼凑出我一直寻找的答案:普罗米修斯把自己的优先移居权芯片给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未能及时转移的他早已死于2149年的那场浩劫,博士根据他的论文,将他的意识编辑成了数据,储存在生物内存卡中与计算机互联。但那个时候生物内存卡技术还不稳定,贸然打通智能通道存在很大风险,因此博士在实验的最后断开了关键连接点,留下了普罗米修斯在网络空间里孤独地生存着……
一个信封滑落,已经失去芬芳的薄荷花漱漱着掉落下来,信纸上只有几行字:爸爸,生日快乐,今天家里的薄荷开了花,我把它们送给你,也想借薄荷的花语告诉你:我对你的爱一直都在,永不消逝。——普罗米修斯 2148.7.16
我呆立当场,心中五味杂陈,久久无法回神。他、普罗米修斯、博士的儿子、联邦最厉害的黑客……他又一次救了我,救了我们,而我却在他刚刚找到希望时,再次掐断了他与外界所有联系,我不敢想象他在那个狭窄、黑暗、冰冷孤独的空间里,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回到系统操作台疯狂地敲击着键盘,在屏幕前不停地呼唤,我多希望离开的是我而不是他,而这或许是我唯一能做的救赎。
不远处,枯萎的薄荷叶似乎冒出了新芽,屏幕前回复的光标依然停留在原点不停地闪烁着……
①米迦勒,又名弥额尔,《圣经》提到的天使名字,神所指定的伊甸园守护者,也是唯一提到的具有天使长头衔的灵体。米迦勒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与神相似”。
②普罗米修斯(英语:Prometheus,名字的含义是“先见之明”),普罗米修斯曾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了人类,普罗米修斯负责用泥土雕塑出人的形状,雅典娜则为泥人灌注灵魂,并教会了人类很多知识。普罗米修斯还反抗宙斯,将火种带到人间。